三月的天，說冷不算太冷，說暖和卻還有些涼意。尤其是大清早，露水頗重，蘇蘇都能看到眾人被露水打濕的裙擺，便知道她們等了好一會兒了。

蘇蘇強忍著眼淚，明明她以前是最不愛哭的，最近不知怎麽了，動不動就要掉金珠子。若這真是真金白銀的，怕是她都要發財了。

蘇蘇被丫鬟婆子簇擁著來到老夫人跟前，而洪笙不好跟著媳婦上前，則和宋世子和楊柳幾個的夫婿話別。

該說的話，昨天四姑娘回門，大家聚到一起已經都說過了，這會兒相望無語，頗有些“一切盡在不言中”的意思。

蘇蘇看著已經開始要抹眼淚的眾人，趕緊道：“我要出去逍遙了，你們在家可千萬別羨慕，等我到了就給你們寫信，好玩的地方，好吃的東西，好看的人，額，這個就算了，想來也不會有人比我在好看。”

眾女被她這話逗得破涕而笑，楊柳上前，“塊叫我看看，這臉皮有多厚？”其他人也幫忙拉住蘇蘇。

蘇蘇忙躲到老夫人懷裏，“老夫人，你快看看她們，還不許人說大實話了！”

那邊真在觀望的男人們聽不清這邊說了什麽，怎麽眨眼的功夫就鬧成這樣，一個好好的送別整成了歡聚大會似的。

還有，別笑了，一群美人笑的花枝亂顫，雖有丫鬟婆子擋成人墻，但那清脆的笑聲也叫其他相送的行人忍不住張望。

洪笙等一幹聽著自己媳婦笑聲的男人，此時真是忍不住滿頭黑線，女人啊，你永遠搞不清楚她們下一秒會做出什麽事來！

洪笙忍不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宋世子，“你也不過去管管？”

宋世子攤了攤手，“有本事，你去！”他媳婦沒來，在家看孩子操持家務，所以此刻，“死貧道不如死道友”，愛誰誰，他可不去當那個煞風景的！

洪笙又看了看楊柳、寧翠、碧思三位“大姨子”的相公。蘇蘇四個已經正式拜了幹姐妹，他如今與這三個也算連襟。

正準備叫大姐夫，也就是寧翠的相公出馬，就見三個姐夫一起後退一步，一同搖頭，呵呵，別說他們慫，你行，你上。

洪笙瞬間無語，在媳婦跟前，他也底氣不足啊！更別說，剛才還把媳婦惹生氣了。想到這，洪笙看向長亭不遠處，護城河邊折柳的恭親王一行人，你怕不是猴子請來的逗比吧！

其實不用洪笙他們說，女眷這邊都知道分寸，她們這麽多人原就惹人註目，老夫人很快就攔了她們，道：“人家常說最是不舍離人淚，只氣氛都被你們鬧沒了，別人是依依不舍，咱們成夾道歡送了！”

蘇蘇笑著挽著老夫人的手道：“這樣才好，咱們幹嘛非得淚水漣漣的，不就是出趟遠門嘛，沒準哪天我就回來了呢！到時候整天到府裏鬧您，你又該嫌我煩了！”

碧思向來是多做少說的，這會兒也開了口道：“可別介，你還是在外面多玩幾年吧，也叫老夫人疼疼我們！”楊柳、寧翠也是幫腔，“可不是，你一來，老夫人都看不見別人了，我這飛醋吃的，酸的燒心。”

蘇蘇笑道：“人常說，酸兒辣女，你們一準都得生個大胖小子！”

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，蘇蘇便是再不舍，也到了離別的時候，老夫人狠了狠心，推了推蘇蘇，“去吧，沿途到了驛站就給家裏寫信，我叫我們放心。在那邊吃的用的若是不習慣，只管寫信回來，我叫商隊給你捎去。”

老夫人說完，將一封信遞給蘇蘇，“咱們家在那邊幫不上你什麽，這是清和媳婦給她姑姑寫的信，想來你應該還記得，就是鎮國公府三夫人，若是有什麽事，到了地，先去拜見親家姑姑，這些事我不說你也明白的。”

蘇蘇手裏拿著這封信，只感覺有千斤重。世子夫人不知道用什麽樣的心情寫下了這封信，想來也是有點不情願的，否則不會到了這時，老夫人才交給她。畢竟，叫自己嫡親姑母照顧一下自己家裏出去的下人，這話怎麽說都有點詭異，便是蘇蘇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。

老夫人不知道她和秦趙氏的淵源，便是求著孫媳婦，也想法子給蘇蘇找了這麽一個門路，蘇蘇真是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報答不了老夫人對她的這份心了。

蘇蘇沒說話，粉黛上前，將一塊藏藍色寶相花紋的棉墊子放在蘇蘇跟前，水墨，玲瓏扶著蘇蘇跪下，恭恭敬敬的給老夫人磕了個頭，“老夫人，多保重，待歸來，在聚一堂！”

洪笙見此，也在不遠處跪下，“請老夫人放心！”

老夫人親手扶起蘇蘇，眼中含淚，“好、好，待你歸來，在聚一堂。”那邊，宋清和也扶起洪笙。

蘇蘇將眾人一一看過：秦嬤嬤；三姑娘、六姑娘、七姑娘、孫表姑娘、趙表姑娘；楊柳、寧翠、碧思；寧香、雲桐、春風；趙媽媽、秋雲姐姐。

蘇蘇皆一一屈膝福禮，眾人也默默回禮，大家皆沒說話，唯恐眼淚掉下來，蘇蘇轉身走了幾步，想回頭卻硬生生忍了下來，聽見身後已經有抽泣聲，用帕子捂了眼，向馬車走去。

老夫人見慣了離別，這會子卻感覺蘇蘇這一走就像當年送大女兒進京時一樣，硬生生把她的心頭肉都挖去了，終於忍不住掉下兩行淚來，“這個狠心的丫頭啊！”

蘇蘇到了馬車跟前，洪笙正想扶著媳婦上馬。就見蘇蘇望向了護城河邊，那邊恭親王手拿一支柳條，神色懨懨，只恨不得自己年輕二十歲，恨不得自己在不曾那般風流花心過。

只這個世上哪有那麽多天遂人意呢，真是“君生我未生，我生君亦老”啊！

恭親王正望著蘇蘇的背影出神，便見佳人直直的朝他看過來，然後……

李煜只感覺腦子一片空白，然後就是五味雜陳，美人恭恭敬敬的向他屈膝行禮，一個對望，李煜居然就明白了蘇蘇要表達的意思，“謝謝王爺賞識之情，也謝謝您不怪之恩，天高水遠，各自珍重！”

呵呵，雖然蘇蘇確實是這個意思，但是後兩句絕對是恭親王自己加的。

而蘇蘇和宋家都沒有預料到，也正是蘇蘇此舉，恭親王才放棄了拿五姑娘惡心宋家的行動，畢竟五姑娘被趕出府的奶娘手裏可有不少五姑娘的帕子、荷包甚至小衣，若是有男人拿著這些東西上門，不說五姑娘，就是家裏其他姑娘也沒什麽名聲了。

蘇蘇自是不知道自己心血來潮的舉動挽救了宋家女眷的名聲，蘇蘇就是覺得，恭親王風流不下流，到底也是個王爺，他沒用手段逼迫蘇蘇和宋家，那她也沒必要把這件事情在放在心上，沒得真和有什麽事似的。

就像洪笙吃的這飛醋，根本就是沒影的事，她幹嘛心虛？光明正大的，咱就謝過恭親王，以後誰要是在那這個出來說嘴，誰就是不好的。畢竟“窈窕美人，君子好逑！”就算是法西斯，也管不著人家追求美的心啊！

洪笙一看蘇蘇這個舉動，瞬間感覺臉挺疼，瞧瞧媳婦大氣的，襯的他就是十足小人，而且還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。

他嘴上說著不在乎，心裏卻有點膈應，真到事上，叫媳婦一眼就看穿了，真是啪啪打臉，也怨不得媳婦生氣。

洪笙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後，立馬陪著笑：“媳婦，我錯了，要不我過去謝謝恭親王？”蘇蘇瞥了他一眼，呵呵，“你怕恭親王氣不死是不是？”

說著，順著洪笙的手勁，上了馬車，“走吧，再晚今天就到不了驛站了。”洪笙心裏抹了把汗，知道這事就算過去了，以後千萬不能惹媳婦生氣，最後受罪的還是自己，圖什麽？

洪笙翻身上馬，沖宋世子和幾個連襟一拱手，“青山不改，綠水長流，他日相見，再把酒言歡！”眾人也郎聲笑道：“祝洪兄此去，鵬程萬裏。”

前面楊威鏢局的鏢師已經開路，後面跟著的便是洪笙他們，那幾個大兵斷後。楊威鏢局這趟鏢是物膘，雇主是京城有名的洋貨樓——五洲一堂，在西北那邊有分店。

楊威鏢局接的鏢就是將五洲一堂配的貨送到西北，在從那邊將分店收購的物件運回來，若是在現代，那就是走私，但在古代，只能叫倒爺。

蘇蘇上了馬車，還是忍不住掀開車簾，向老夫人她們揮手，直到看不到彼此的身影。洪笙聽見蘇蘇捂著嘴的嗚咽聲，只感覺心如刀絞，趕緊下馬上了馬車，等粉黛四個小丫鬟下了車，蘇蘇才窩進洪笙懷裏痛哭出聲：最是不舍離人淚，叫人只聞便斷腸。

洪笙摟緊了蘇蘇，在她耳邊輕聲道：“蘇蘇，你放心，咱們用不了幾年就會回來的。”蘇蘇邊哭便點頭，“我知道，只我自打到了宋家，就一直在老夫人跟前，今日一別，天南海北，便是寫一封信都要兩三個月才能收到，老夫人年歲大了，我還叫她如此操心，想起來，就忍不住的傷心。”

蘇蘇的手裏還捏著老夫人給她的信，老夫人那樣要強要臉的人，如今因為她，對孫媳婦低頭相求，蘇蘇真是恨不得不走了。

只想起在京城一力支撐阮家的七姐姐，在恪王後院苦苦掙紮的十姐姐，在西北受苦受難的六哥，她也不能任性。

蘇蘇又往洪笙懷裏紮了紮，就讓她放縱這一次吧，西北，還有更艱巨的事情等著她。

走鏢，最忌諱的就是沒有計劃，雖也要“見機行事”，但也要“未雨綢繆”。洪笙是鏢師出身，自然明白這行的規矩。

因為離別時已經耽擱了時間，所以洪笙已經和蘇蘇說過，今天除了餵飲牲口馬匹，中間不在歇腳停留，所有人在馬車上吃些幹糧，爭取傍晚趕到京城範圍內最後一個驛站。

蘇蘇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，可以說，大部分時候，她都是很好說話的，自然沒有意見。加上性質不高，午飯也只吃了一點幹糧，其餘時間就是發呆。

這一路上，因為蘇蘇心情不好，下人們皆小心翼翼，唯恐觸了主子眉頭，氣氛自然有些壓抑。

蘇蘇發著呆，連外面的風景都不想看，雖然感覺到了這種壓抑氛圍，但她就想任性一回，愛怎麽滴怎麽滴吧。

一行人緊趕慢趕，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京城範圍內最後一個驛站，等明天離了這個驛站，就進入了順天府，就不算皇城根下了。

驛站的驛丞親自迎接，驛丞步入九品，官秩為未入流，能住進驛站的，哪個都比他官大，誰知道哪塊雲彩有雨，自然全都要笑臉相迎。

這個驛站因為意義重大，設施也很不錯，人員組成除了驛丞外，還有驛吏一人、驛卒十人、夫役二十，另有廚娘和粗使的婆子若幹。

蘇蘇他們人多姓李多，到時直接包了驛站空餘的兩個小院，鏢局的人和那幾個大兵一個院子，蘇蘇和洪笙一個院子，下人們住不開，又要了幾間通鋪。

洪笙拿著兵部發放的火牌和驛丞交接，驛丞這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年前被人議論紛紛的擒虜英雄，年紀輕輕就已經升上四品的小將，直嘆“少年英雄”，臉上的諂媚少了些，表情也真摯了許多，趕緊要吩咐夫役牽馬餵料，“餵好料，加鹽水！”

洪笙笑著謝過，道：“謝過，家裏的下人已經把馬牽下去了，只勞煩夫役給兩個院子多送些熱水，在借用一下廚房！”

這點要求根本算不上要求，驛丞自然沒有不同意的。

這處又不是西北苦寒之地的驛站，來往皆是非富即貴，廚房的用品自然一應俱全，廚娘也不是沒見識的。

但當她看到林升家的拿出的東西後，默默地停下手，看來這家夫人應該是出身大家，也怪不得人家不用驛站的飯食。

瞧瞧人家拿出來的東西，禦田的胭脂米、碧粳米、上等的官燕、半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紅棗、白的雪似的面粉等，都是稀罕名貴的吃食。

而且看廚娘的架勢，也是不一般的。若是她能從這家的廚娘手裏學到一星半點，以後也能多拿點賞錢。

主子中午就只就了茶水吃了幾塊點心，如今終於有食欲了，林升家的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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